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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 勸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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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為什麽如此在意張幺妹?白婉忽地覺得自己愚蠢。

她什麽都沒做,就被潑一身臟水。對待小人,不該眼不見為凈?

“我自己處理就好。”白婉不想和他撕破臉,但驕矜的脾性讓她無法冷靜,淡漠地丟下句話,便要走開。

饒是陸松節遲鈍,也聽出她的不悅。他本就壓抑情緒,更覺她不知禮數,下意識拽住她胳膊:“婉兒,你還在流血。”

他收斂了素日虛偽的溫柔,逼視白婉,無聲壓迫她,仿佛在提醒,差不多得了,乖乖順桿子往下爬,別叫事情鬧大。

白婉不禁嘲諷:“我有藥,陸郎既覺得我心胸狹窄,又何必在意這些?”

她還是不肯低頭,陸松節也拉不下臉,更不能讓她自己走,叫王氏聽到,說他苛待她。

惹王氏不快,陸松節便是不孝。不孝,在大靖朝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罵的。輕則被劾德行有虧,重則烏紗帽不保。

爭執間,陸謹身拽著狗鏈回來了。

他見白婉背對陸松節,眼中含淚,忙把阿來拴在柳樹邊,跑過去護在白婉跟前,警惕道:“弟弟,你欺負婉兒!我不準你欺負她!”

陸謹身喜怒浮於表面,雖然和陸松節有相似的眉眼,但瞧著總比陸松節生動真摯。

他喜歡誰,就向著誰說話。阿來隨主,也激動地狂吠。

陸松節終於肯定,他對白婉戲弄陸謹身完全是誤判。他不得不解釋:“大哥,誤會了,我哪敢欺負她。”

陸謹身只知白婉要哭,又受了傷,篤定他撒謊。

“什麽誤會,你剛才明明打了婉兒。你快給婉兒道歉!”

他正直的聲音幾乎能穿透二院,再鬧騰下去,滿府的人必然都會知曉。陸松節忙換了副順從的笑臉:“好好,婉兒,是我不對,請你大人大量跟我回屋,原諒我好嗎?”

白婉早已清楚他的涼薄性子,知他突然低聲下氣並非真心。

但外人到場,她抿了下唇,不好再聲討他。

白婉勉強扯出個笑容,陸謹身便跟著笑。

“好吧,既然婉兒原諒你,我也原諒你了。”

白婉便和陸松節回到正房,他的溫順果然消失無蹤。

白婉坐在凳子上,見他到處翻箱倒櫃,明明是個體面人,偏偏弄得四周哐當作響。

每一聲,都像在發洩憤懣。

終於,他從梨木櫃上找到那瓶創傷藥,踅身過來。夕陽穿透窗欞,映照在他如玉的面容上,長睫在眼瞼處投出大片的陰翳。

白婉總覺得,此刻的他有點兒駭人。

陸松節一語不發,坐在她對面,豁然扯開她緊緊系著的衣襟。血腥沾染他修長的手指,如油彩般,讓他有了些顏色。

白婉因他粗魯的舉止疼得溢出眼淚,忍不住嘶了聲:“陸郎若是不願替我上藥,不必勉強。”

他已掀開她的衣,看見幾道抓痕沿著鎖骨往下,幾乎透骨。白的白,紅的紅,想是會疼得厲害。

陸松節便不回她,繼續上藥。

他把藥粉撒在指腹,一點點地摁在她破損的肌膚上。手很涼,身子卻是滾燙。

其實他並不想對她發火,只是討厭她兩面三刀,欺侮張幺妹母女。回府鬧了這一出,該發洩的都發洩了,現在終於慢慢冷靜下來。

他緩了語氣:“婉兒,你素來識大體,應該知道,身為二品官員之妻,有無數雙眼盯著你,若做得不妥,傷的豈止是你的臉面?幺妹初來乍到,人生地不熟,又沒有城府心機,你不該這樣待她。”

果然,人前裝模作樣,關起門來就敢規訓她。可她不知張幺妹對他說過什麽,真是百口莫辯。

“所以,陸郎是覺得,我為人陰險?”白婉涼涼道。

陸松節倏地停下動作,擡眸視她。此刻她輕咬朱唇眼尾噙淚,仿若欲拒還迎,與昨夜勸酒的媚態如出一轍。他沒來的煩躁。

“我只是告訴你以後該怎麽做,至於你的品性,我哪敢評判?”

哪敢評判?白婉幾要失笑,他評判張幺妹不是很嫻熟嗎,知她“沒城府無心機”,天真善良極了。

短暫的沈默後,陸松節繼續上藥,白婉也扭過了臉,不想再看他。

外頭丫鬟突然通傳,王氏讓他們夫婦到辰錦堂吃晚膳。

白婉忙摁住處理完的傷口,系上盤扣。看陸松節的表情,也不是很好。外人稱道他孝順,可他並不喜見王氏,甚至畏懼她。

白婉揣測,是王氏常不待見他的做法,他怕累及名聲,為了避免沖突,才和王氏日漸疏遠。

被王氏破天荒的邀請,定然是因為兩人的爭執,鬧到王氏那去了。

陸松節等了會,等白婉用脂粉掩蓋住臉上的憔悴哀傷,才和她一道出門。白婉跟在他身後,一路無話。直到回廊轉角,陸松節表情才生動起來,刻意等白婉走近,與她並排入屋。

白婉詫異,但仔細一想就反應過來,他又在逢場作戲。

“娘,我瞧您氣色比前幾日又好些,可有按時服藥?”陸松節一進來,就誇張而熱絡地上前對王氏作揖,語氣格外恭敬。

陸謹身坐在旁邊,朝他做鬼臉。

“你還知道是前幾日!”王氏不吃他那套,咳嗽著生氣道,“我體恤你公務煩勞,免你晨昏定省,你倒好,把問安的事全推給婉兒。今天更是威風極了,回來便嗆嗆,害婉兒被抓傷。”

王氏又心疼招呼門檻默立的白婉,“婉兒,到阿母近前來,讓我瞧瞧,你傷得如何?”

白婉忙乖順地坐過去,安撫道:“不礙事的,陸郎適才給我上過藥了。”她並非真想給陸松節開脫,只是不想讓事情進一步擴大,讓陸松節記她的賬。

孩子的事尚且沒著落,卻為著別的和他不痛快,白婉心裏不是滋味。

陸松節垂首青著臉色,沒說什麽。她們婆媳親厚,他早習慣了。王氏看了白婉的傷,果然又是一通數落。他沈默著,坐到陸謹身旁邊,開始用飯。

王氏嘴裏埋怨陸松節,席間卻也替他說話。

“婉兒,今兒這事雖是松節不對,但他護你大哥的短,你也別全怪他。”

陸松節扒飯動作稍頓,為自己突然成話題人物尷尬。但他不能阻止王氏說下去。

白婉幾乎沒有從陸松節嘴裏聽說過他的事,倒有些好奇。

“別看你大哥現在這樣,當初他學問可比松節還好,模樣體格,哪哪都強……”

白婉只知道王氏改嫁後才做的嚴璟的妾氏,原來她二嫁前,也是別人的掌中珠。陸松節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,待人和善,更十分喜愛王氏,自己吃混著沙土的醬菜下飯,卻舍得給王氏買羊雜做湯,供養兩個兒子讀書。

有一年,他趁農閑挑炊餅到鎮子上賣,被一匹不知哪來的棗紅馬撞傷,乃至臥床不起又無錢醫治,只得躺床上哼哼。

聞說棗紅馬的主人是順天府某官的嫡子,混不吝的二世祖。陸松節氣不過,不顧陸謹身的勸阻上門討說法,卻被對方雇人毆打。陸謹身是護著他,才被打成個傻子。

陸松節的父親也沒能熬過那年冬天,活活痛死了。

陸松節的性子就是那時候變的,從調皮搗蛋嫉惡如仇,變成只見人說人話,見鬼說鬼話的狐貍。他認為是自己害的陸謹身,故而看到白婉“欺侮”陸謹身,才如此激動。

白婉不知陸松節有如此悲慘的過去,忍不住瞥他一眼。陸松節卻幾乎要把臉埋進飯碗,筷子捅向瓷碟邊緣,夾了半天夾不到菜。

他耳尖紅紅的,窘迫得有些好笑。

白婉的氣莫名消了點。

王氏視線在他二人身上稍作停頓,見自己的勸和有效,方莞爾道:“夫妻之間哪有隔夜仇,床頭吵架床尾和,說開了就好。松節,你別光顧著吃飯,看看婉兒,回家這麽久,到底有沒有碰她?阿母我年紀大,身體又差,你是不是要等阿母死了,也不肯叫我抱上孫子吶……”

陸松節終於從尷尬中爬出來,恭順道:“是兒子的不是,兒子知錯,會加倍努力。”

“嘴上說努力,老在書房睡算怎麽回事?你當阿母是個瞎子,不知道你半夜去了哪?我告訴你,今兒夜裏就給阿母搬回正房去,阿母以後會讓張嬤嬤在外頭盯著,若是今年還不能讓我見著乖孫,我便向全天下人告你,治你個不孝之罪。”

王氏下了死令,陸松節忙不疊應承。飯還沒用畢,即刻讓同福把書房的被褥枕頭搬回正房。白婉卻有些不安,陸松節兩面三刀,是有反骨在身的,也不知王氏這麽做,會不會適得其反。

可王氏只是有心幫她,也免她為他常年離居而憂愁。在陸松節心底,被治不孝之罪,應比和她生個孩子更難接受吧。

飯畢,兩人從辰錦堂出來,便成了被趕上架的鴨,由王氏乳娘張嬤嬤領回正房。

門被推開,張嬤嬤立在外頭,和善笑道:“二爺,二奶奶,婆子我和幾個丫頭給你們守夜,需要叫水只管吩咐聲。”

隨即燈盞被人點亮,大門從外落了鎖。明間內,白婉和陸松節相對而立。

他們新婚燕爾時,公爹嚴璟、王氏便是如此相逼,他們才有的第一個孩子。不過那時候白婉以為,陸松節是喜歡這麽做的。

這次,白婉終於從躍動的燭光中,看清了陸松節的隱忍抗拒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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